看到阿謙說信一是那種會幫城寨民偷接電的人,就覺得真的很鬧很好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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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一
那是遠在洛軍尚未進入城寨前的故事,這日,面色極度凝重的信一咬住牙籤轉動,他不斷來回翻閱手裡帳本的細項,放在旁邊的計算機好似快被指頭給戳穿,他努力回想這陣子以來金流是否都能對得上每個項目,直到——
「就是那個衰鬼輝!」他敲了一下桌子,又意識到自己仍在七記冰室不該如此張揚,唯一慶幸的是這個時段龍捲風還在理髮鋪。
說回那個衰鬼輝,工作時滑倒不小心踩進豬油桶,然後一頭撞飛路過的阿淑,豬油桶飛出去砸到對街的頭仔臉上,連帶把油都甩到剛出爐的酥餅盤櫃裡,接著衰鬼輝嚇得趕緊爬起又滑倒直接把頭給摔破,那時候的信一正好在收一二樓水電費的路上。
信一聽完來龍去脈,最後得出的結論就是賠錢。
有錢好辦事,但衰鬼輝沒有錢;一群人就圍著信一吵架,豬油和指印全糊上外套。
「STOP!先送人去四仔那!」信一甩過袖口,差點滑倒。
沒有錢的阿輝成了跛腳輝,跪在他面前哭天喊地,四仔在旁邊說好可憐,沒錢又傷殘。
信一拿著借據搧風,給龍捲風知道了的話,他就要先貼錢了;但不給龍捲風知道的話,他還是得先貼錢;於是信一沒給龍捲風知道,跑去偷了鎖在某個外牆的鐵板賣錢。
他老早就盯上那塊肥肉了,真是天時地利人和,但鐵板被偷偏偏就有人發現跑來跟他告狀要處理,他就這樣東補西補,把錢挪來挪去又挪來挪去,挪到最後成為一筆他現在搞不定的爛帳。
他看一眼牆上的日曆,拿起電話就打。
「3323覆機——223。」
「信一呼你說,來。」
「啊?」十二少的疑問響徹廟街堂口,直到他看到日曆。
Tiger哥問:「怎麼?」
十二少回:「黃道吉日。」
小孩子的事,大人還是少管。
掛斷電話的信一開始愁眉苦臉,現在要找個衰鬼來補洞可不好補,幫內的人月底看到他就跑,可以抓來的又不夠有錢,直到某人站在他面前,他頭上的燈泡就亮起來了。
「喂喂喂還不出來迎接廟街Tiger哥頭馬十哇龍——哥——多謝,再見。」剛踏進屋的十二轉頭就走,被躲在牆邊的信一絆了一腳扣住脖子,他們背對龍捲風,兩雙眼轉來轉去。
十二少問:「不是吧?」
信一不說話拍了拍胸膛,再伸手來回比劃割喉的動作。
「……」
「龍哥!今晚好開心啊!」十二少坐在龍捲風的右邊,開始和他話家常。
蓄勢待發的兩個年輕人,一看到四仔的腳探入屋內就跳起來把人給扣住,四仔看到龍捲風坐在位置上抽菸,死活都要轉身走人,他們三人背對龍捲風糾纏好一會。
四仔說:「頂你個肺。」他不問,只罵。
其他兩人互看一眼,信一拍了拍四仔的胸膛說:「三個諸葛亮勝過一個諸葛亮,走。」
擲骰;抓位;入座。一氣呵成的年輕人們看著龍捲風敲出個白板,宣告牌局開始。
然而越打十二越感覺不對勁,他看了眼對面的龍捲風,再看了眼龍捲風的下家信一,再看了眼他跟四仔碰掉的牌,再看了眼信一吃的子,再看了眼推眼鏡的龍捲風,再看了眼信一的左手摸著邊角打節奏,再看——
「到你啦,看?」信一對上十二少的眼。
十二輕輕踩了四仔的腳,四仔回踩。
「一筒。」十二丟牌。
「食!」信一中氣十足,亮出的牌面漂亮非常,「混一色,三台!」
十二非常用力踢了信一的脛骨,信一忍住不說話,只是用手掩蓋咬緊的嘴唇。
一輪過去,趁龍捲風去廁所,三個年輕人站起來到角落商量。
十二揪緊信一的衣領對他罵:「𨳒你老母。」四仔聽著很是欣慰。
信一說,大不了我不吃不碰只陪打。
「……」
四人又坐下,這次四仔在龍捲風對面,十二成了龍捲風的下家。
於是四仔看大家碰掉的牌,看龍捲風吃掉的子,看十二扭曲的臉,看信一的指尖在牌面上滑來滑去嘆氣,看龍捲風突然斜坐挑眉,四仔輕踩十二一腳,十二回踩。
「會怕?」龍捲風問,透過鏡片看向四仔,不怒自威。
「上。」四仔丟出北風。
無事發生讓四仔鬆口氣。他和十二盯緊信一,信一兩眼猶疑送出九條,無事。
輪到龍捲風了,他晃著剛摸上手的九條,推出牌,「自摸,花么九。」
四仔非常用力踢了信一的脛骨,信一忍住不說話,低頭手扶額頭迴避視線。
又一輪過去,尚未洗好牌的十二突然就站起,一隻腳踏上座椅抓緊Call機滿臉陰鬱。
「給我等著。」十二不多做解釋,衝到一旁的雜物區拿起電話就開始撥打。
『叮鈴鈴鈴鈴——』
「喂,誰啊,好,好,知道。」
Tiger哥問:「怎麼?」
「十二少呼大佬你過去斬老千。」
「啊?」Tiger哥滿臉困惑。
小孩子的事,大人還是多管。
「……」
於是乎,四仔看左邊一個大佬,右邊一個大佬,兩個大佬在話家常,整個桌子被內力狂震輕顫,牌桌下似乎有牌在飛來飛去,十二少揉捏Tiger哥的肩頭一臉得意,坐對面的信一乾脆戴上墨鏡抱胸眼不見為淨。
一局下去四仔小輸,他轉向瞪著十二,十二不看他,四仔猛然站起抓住信一跟十二少拉到牆角。
「你哋呢班屎忽鬼,屎忽黑社會!」四仔張口就來,另外兩子撇開視線,大不了都不留情。
「還打不打啊?」Tiger哥點起菸輕喊,同龍捲風一臉和藹。
「打!當然打!」十二少笑得如沐春風,自顧自回到牌桌。
信一將墨鏡撩上髮,回座點起菸跟龍捲風對視半秒便達成共識,龍捲風哼笑坐直身子。
跟我龍城幫鬥算你們倒楣,保證讓你們輸到脫褲食屎。
甫落座的四仔看到每個人都殺氣騰騰決定直接拔腿就跑,他躲過不知誰出的拳,躲過朝他發射的花牌,跳過一個又一個街口,滑行到暗巷摸黑隱身,避不見面好幾日直到信一同十二少在診所門口橫眉怒目要堵他。
「沒義氣。」竹馬們異口同聲指責。
四仔回罵:「沒你老母。」
他們只好訂下規則,誰都不許帶老千去,誰帶誰沒屁眼,直到洛軍出現。
*
那麼再說回原本的開頭,信一手裡的借據有一大疊,衰鬼輝放在最上面沒有簽名。
結束爭鬥的信一未回家,他找個藉口就窩在閣樓藉由檯燈清算紙鈔,雖然牌局險惡但總歸有龍捲風撐著還小小贏了幾把,反倒是兩個大佬輪流輸錢的多,他跟十二總是隔岸觀火。
「五張,八十、八九、九——差一點。」他咬住筆桿開始思考怎麼補上,提子私下也欠了幾百,不然就先威脅他。
「還差多少?」
信一回:「差九百……廿六,嗯?」直到他想起不可能會有人問他問題,猛然回頭發現龍捲風站在後頭看著他,也不知道盯了多久連菸都沒抽,不然他一定會發現的。
龍捲風隨手翻翻口袋,拿出小小一疊紙鈔,「吃紅。」
連問都無問,給出的金額也大於呆帳,信一反而不好意思起來,他就不該出餿主意讓龍捲風打牌,但還有機會一定再做。
「大佬我真的真的是好愛你啊。」信一對龍捲風獻上最誠摯的膜拜手勢,如果可以絕對直接以身相許,但不是現在,於是他俐落轉回身開始在帳本上做記號。
龍捲風也不吵他,逕自坐在桌旁的椅子默默抽起菸來,隨手從櫃子翻出一本書偏頭觀看。
歲月靜好也不過如此。
離開前,信一偷偷抽走衰鬼輝的借據塞到抽屜最深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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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二
6:00 a.m.
「不是……也不是這個……」
天微微亮,市場熱絡的人煙已經緩慢覆蓋整座城寨,信一在衣櫃裡翻找著什麼,最後摸出一件相當陳舊的褲子,他嘖了一聲往旁邊丟去又繼續埋頭苦幹,直到隔壁冒出水龍頭轉開的聲響,他靠在門框邊對浴室喊:「停水啦大佬。」
另一頭的龍捲風又把水龍頭關上,轉而握住水瓢撈起早備在一旁的水桶水洗臉。
6:30 a.m.
餐廳椅子尚未坐熱,放在眼前的煉乳多士便被路過的死仆街打了噴嚏進去,信一瞪大雙眼正想要站起理論,龍捲風只是看了一眼便搖搖頭,將自己的魚片粥推過去。
信一撇嘴,他伸手從地上抓起小石頭,用力彈出砸中對方的後腦勺。
被偷襲的人左看右看找兇手,然而信一已經同龍捲風藉著抽菸掩蓋止不住的笑意。
7:30 a.m
食物加工區已經熱絡不已,他們一前一後在裡頭漫步,時而停下聽居民陳情時而勸戒不守規矩的人,他們路過士多舖時停了許久,信一最後拿走綠寶開瓶。
9:02 a.m
信一陪著龍捲風到達理髮舖開店,一開張mary就跑進來和龍捲風聊天,信一幫忙打開燈調整好坐椅便離開,離開前他轉開室內的水龍頭,有水但偏小,這次水務署效率好多了。
9:06 a.m
信一又返回理髮舖伸手將昨天的日曆撕下,上頭寫今天是黃道吉日,諸事皆宜。
10:20 a.m
信一隱身在樓層堆疊的畸零地中,底下電線像湧動的蛇群,蹲在他身旁的提子跟著好奇觀看,小聲詢問信一到底在等什麼。
他伸出食指示意噤聲,隨後一陣規律的腳步聲由遠至近,直到抵達信一腳下時他一躍而下,掄起拳頭就往中心人物的頭顱敲去。
「終於被我逮到你這個粉腸!」他又多敲一下,旋即大外刈將人按在地上,「提子,把他丟去差佬那,丟了就走。」
「要跟大佬說嗎?」
「不用。」他再多搥一拳,保證對方睡到天明。
11:15 a.m
他抓緊一雙纖細的腳踝前後大力搖動,倒反天罡的男孩爆出哭聲。
「哭!再亂吐口水啊你!哭!」信一嘴叼著菸凶狠異常,直到他聽到有人呼喊男孩的名後,趕緊將人給放下擺正。
「不准跟你老母說,否則我每天都要打你屁股。」信一惡狠狠地告誡,直到男孩的母親出現,他和藹地笑著跟對方說城寨很危險的,要注意安全。
待母子牽手走遠,信一低頭摸了摸出現破洞的褲管。
12:30 p.m
信一晃著手裡的帳本來到阿七店內,龍捲風早已在裡邊翹腳抽菸,還未開口,眼前就多出幾張商家契約書。
「先食飯。」龍捲風含笑,心情似乎很好。
信一也笑咪咪的,「大佬,我想再買件褲子。」
龍捲風身子後倚看了眼信一的腿,那雙修長的腿晃呀晃像鴨子撲水。
「順便去補補鞋吧。」龍捲風說。
2:00 p.m
信一路過三岔口,看到前方圍繞鬧哄哄的一群人,人群裡四仔看向他讓他過去。
「怎麼?」雖然提問,但在信一看到龍捲風對坐在路中間吵鬧的癲公勸導,他也明白了。
他走到龍捲風身邊點起菸,看著癲公在地上打滾要求子女滾出他的房子,還說他被趕出來身無分文希望龍捲風負責,說話顛三倒四像有吸粉似的,信一皺起眉頭。
他抽著菸插腰滿臉不耐,只要龍捲風一喊他名字他就要動手。
2:49 p.m
最終還是無事發生散會,信一倚靠牆邊抽起菸來,他看著幾隻溝鼠撲騰而過,看微風吹走垃圾遠去,再低頭,他摸向不知何時鼓起的褲袋,往內掏了掏。
戒指糖在手掌中搖動,信一失笑起來,拆開包裝邊走邊吃。
3:07 p.m
「洛!軍軍軍軍軍——」
肩扛煤氣罐的洛軍轉頭,看向外頭騎電單車的信一載著開懷大笑的十二奔馳到面前。
「幾點結束?」信一問,洛軍則思考一陣後給出八點的答案。
「晚上!帶你轉大人!」十二大喊,又和信一搖搖晃晃地騎走。
3:12 p.m
「四!仔仔仔仔仔仔——」
一輛電單車疾停在四仔面前,再差一點就撞上小四仔,讓他本人往後一跳。
「帶片,給洛軍轉大人!」竹馬們帶上墨鏡,一點也不給四仔說話的機會騎了就走。
4:51 p.m
信一來到理髮舖,龍捲風已經坐在沙發前喝沏好的茶。
「大佬,花蘭樓——蛋黃千層糕。」他晃動手裡包裝好的茶點,獻寶般展示給龍捲風和鄰里看,順帶轉幾圈華麗麗的舞步,嶄新褲子入了龍捲風的眼。
龍捲風噙著笑,任由信一再多轉幾圈。
8:30 p.m
龍捲風晾曬完最後一件毛巾,環視整個理髮舖,摸了摸陳舊的椅背,點起菸鎖上門離開。
9:05 p.m
獨自在家的龍捲風洗完澡,進房時發現信一早已經將明早的衣服疊在床頭,他坐在床邊,手裡的菸飄飄繞繞。
10:47 p.m
今日的信一提早回家,龍捲風為他留了盞燈。
10:58 p.m
脫光的信一站在塑膠衣籃前邊抽菸邊分類衣褲,他掏盡每個口袋確認沒有紙屑,接著撇見一旁置物櫃上有菸灰和紙鈔,停留幾秒的信一又看回洗衣籃,東抖西抖,抖出幾顆糖出來。
11:30 p.m
洗完澡的信一輕輕推開房門,熟睡的龍捲風鼾聲陣陣,他近乎是侵門踏戶般坐上床沿,一屁股就把龍捲風往內推,被他推擠的龍捲風也不惱,只是問:「又不想自己睡啊?」
當初信一死活都要自己的房間,於是龍捲風收拾好隔間讓信一快活地住了進去,但信一仍然隔三差五跑來擠一床,再抱怨鼾聲讓他一夜難眠。
信一拍拍放在一旁的枕頭,調整好姿勢才笑著開口:「是呀。」
他們在黑暗中面對面,龍捲風仍能透過月光看到信一晶瑩光亮的眼,他輕撫對方的側顏,替信一將臉龐的髮絲捋順,「睡吧,明天再去吃早茶。」
4:00 a.m
信一在陣陣鼾聲中轉醒,他緩慢爬起。
4:02 a.m
海風徐徐,信一叼著香菸任它隨風燃燒,海浪碰撞漁排汩汩低語。
菸灰落地,嘴邊早已鹹澀不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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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記:
1.千千闋歌真好聽
「臨行臨別 才頓感哀傷的漂亮
原來全是你 令我的思憶漫長
何年何月 才又可今宵一樣
停留凝望裡 讓眼睛講彼此立場
當某天雨點輕敲你窗
當風聲吹亂你構想
可否抽空想這張舊模樣」
2.取黃道吉日是不是太過份了:3 (有在反省
3.還在努力學粵語,如有寫錯字詞真的Sorry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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